《风起》

克蕾雅在携有了那条右臂之后，梦境变得格外多起来。

连绵不绝的山峦。看不到尽头的海面。日出。日落。小声絮语。欢笑。看不见人影但能感觉到温暖的拥抱。

她不知道这些场景从何而来，只知道每当她惊醒时，她的右手总会紧紧揪起身下的床单，将它们变成一团凌乱的东西。

怎么回事？

是因为血肉融合得不够圆满吗？抑或是两股妖气……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冲撞？

任务的闲暇中，克蕾雅也曾想过是否要找出答案，但那仅仅是一瞬间的念头罢了，她要做的事情太多，无暇顾及这点小事。

她的旅途过于漫长了，如同永远走不到尽头一般。取下普莉希拉的首级是她的夙愿，但这觉醒者身在何方，她却一无所知。

一些零零散散的情报给她指着路，有时候尚觉光明，下一刻又陷入绝境。

但克蕾雅觉得自己有的是耐心。

慢慢的，她发现了一点梦的规律。克蕾雅逐渐窥见秘密，梦中的图景慢慢清晰起来，她知道她看见什么了。

迪妮莎。

站在风中的迪妮莎。

梦境之中，克蕾雅伸出双手，想要再次拥抱这个女人，但那人只是远远的看着她，一语不发。

梦就这么碎了，她从梦中惊醒时，右手紧紧握成拳头，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，克蕾雅依旧不明原因，大概是血肉真的融合得不够好吧。她毕竟不是专擅防御的战士。

伊妮莉的右臂带来的后遗症不仅这么一点。随着时间流逝，她对那条右臂的掌握越来越熟练，而她的身体却越来越多异常。

路过一些小镇时，克蕾雅会觉得心跳忽然加速，随即她不由自主的捂住自己的心脏位置，这会让她好受一点。

右手是她的惯用手。她以伊妮莉的右臂捂住融合了迪妮莎血肉的心脏时，总觉得那一瞬间有一种安心感，弥漫了她的四肢百骸。

风往往很大，刹那间吹起她的披风，如同什么人在温柔拥抱她。

克蕾雅经过那片山附近时，临时决定去看望伊妮莉。

她们算不上是旧友，但伊妮莉的确给予了她太多的事物。

一条右臂。这不算什么，以后还给她就是。迪妮莎的衣物，克蕾雅怎么也想不明白，她怎么会拥有它们长达十几年？她甚至觉得伊妮莉在看她穿上衣服的时候，透过她看见了别的什么人。

伊妮莉教给她的高速剑，是最令克蕾雅感到在意的东西。

她曾经是NO.2，而她是NO.47。

NO.2怎么会惧怕NO.47都不曾惧怕的事物？

仅仅是因为那一刻普莉希拉的威压感？克蕾雅觉得这个答案只是敷衍，并不正确。

克蕾雅在学习了高速剑之后，每一天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实力在渐渐提升，她完全能够想象全盛时期的伊妮莉有多强。那恐怕是她无法逾越的鸿沟。

她见到伊妮莉时，那人只是看着她，未曾露出一丝微笑。

直至她们点燃篝火，伊妮莉才在她面前缓和了表情。

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吗？克蕾雅感觉陌生，又感到有点熟悉。

起风了。有风吹起伊妮莉的头发，如同有人轻抚她的发丝。

伊妮莉闭上眼睛，很快又睁开，克蕾雅在她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怀念的神情。

她在怀念什么？

克蕾雅不知道，却觉得自己有一根神经隐隐被拨动。

“你害怕普莉希拉吗？”

离开伊妮莉之前，克蕾雅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。

伊妮莉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，她仿佛一块磐石，任何事物都不能令她有所变化。

她没有回答克蕾雅，只是看了她一眼，克蕾雅刹那间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
伊妮莉并非害怕普莉希拉，只是普莉希拉令她想起某些事物，而那些事令她软弱。

软弱是大剑能够拥有的事物吗？这未免也太像人类。而在克蕾雅的心中，伊妮莉是她见过最不像人类的人之一。

伊妮莉看着她的表情变化，垂下眼睑，道：“你该走了。”

克蕾雅自然没有更多话要说，与其说她来看望旧友，倒不如说是她因为那阵风，忽然想起来伊妮莉。

后来克蕾雅又去了很多地方。

她见到了更多有关迪妮莎的事物。那些在迪妮莎尚且未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，未曾有那柄剑如寒风破开阴霾，而她出现在她身边前的事物。

昏暗的房间中，她看见并排的两张床，刻着迪妮莎和伊妮莉的名字。原来她们是同期啊，克蕾雅抚过那两个名字，无意义的感叹。

一些木屑从她的手中落下，什么也抓不住。

她有意问问是否还有其他物品，但这落满灰尘的场所，显然已经无人解答她的疑问。

大剑的生命简直有如烟火。

好在事务性物品未被清除，克蕾雅看见墙上密布的地图，有一些地方画上红圈，旁边注明编号，红色的字格外刺眼。

克蕾雅一个个念着那些地名，随着她的声音，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中鼓动，而她掌心发潮，头脑开始渐渐空白。

那阵曾包围她的大风，从她的心中而起，吹过她走过的路途和山峦，与层层叠叠的树木相交，最后落在了她的面前，破开她的梦境。

曾经那些NO.1和NO.2相携走过的路，就是风起的源头。

站在破碎的地图前，克蕾雅低声叹息：“是因为我既有你的血肉，又有她的右臂吗？”

她终于洞悉了伊妮莉仅有的软弱，普莉希拉在伊妮莉面前斩下迪妮莎的头颅，那一刻她已踏碎了伊妮莉所有的软弱。

风声吹落她的叹息，梦境轰然崩塌。

她再去见了伊妮莉。

这次不一样了。她真的觉得自己是那位旧友了，克蕾雅洞悉了她们之间的秘密，那么跟旧友又有何区别？

哪怕伊妮莉透过她看着迪妮莎，那又如何呢？她的确融合了迪妮莎的血肉，是迪妮莎曾存在过的证明。

篝火面前，克蕾雅问她：“你们关系很好吗？”

伊妮莉看着火光，回答她：“没有。”

谈话就这么结束了，克蕾雅感觉自己掌心发潮，心跳加速，而那一阵风毫无理由的吹得她头晕。

好了好了，我再问一次就是。仿佛在安慰什么，克蕾雅在心中默念一句。

她再次发问：“你们关系怎么样？”

伊妮莉回答：“还算不错。”

篝火面前，一阵细微的风吹过，火焰在空气中颤抖起来，克蕾雅透过扭曲的空气，看见了伊妮莉的表情。

她的唇间，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。

【完】